1987年2月,安迪·沃霍尔在接受胆囊手术后意外离开人世,给美国的艺术界留下了一个大窟窿。这一噩耗也给了他的挚友、画家让-米切尔·巴斯奎特当头一击。在沃霍尔生前的五六年里,这两位艺术巨星常常合作,共同创作了不少令人惊艳的作品,同时二人的友谊也逐渐升温。沃霍尔成了巴斯奎特的房东,他们有事没事就打电话,还不时一起出游。年长的沃霍尔被奉为波普艺术的代言人,曾经跑到布鲁克林的波尔丘地区,到这位年轻朋友的家里吃顿饭。

1984年,安迪·沃霍尔和让-米切尔·巴斯奎特在沃霍尔曼哈顿的阁楼上作画。在日记中,沃霍尔偶尔会表露自己的挫败感,因为巴斯奎特习惯在别人的作品之上作画。他还写道,当两人一起创作时,他会尽量让自己的风格和巴斯奎特看齐

沃霍尔去世后,他的资金、地产大多都用于创建基金会,安迪·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如今收藏着他这几十年细致入微的人生记录。三十多年来,基金会一直致力于保护和还原沃霍尔的作品,同时也在想方设法给它们注入新的生命。2014年,基金会将大量沃霍尔的照片底片捐赠给斯坦福大学,以便将这些作品全部数字化。结果也十分喜人,这些影像资料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图像记录,复原了巴斯奎特与沃霍尔之间的友谊。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(Michael Dayton Hermann)目前是沃霍尔基金会的许可证总监,在基金会已经工作了十多年。他收集了沃霍尔日记和照片中的点滴,还原了两人这段友情轶事,编录在新书《沃霍尔眼中的巴斯奎特:安迪·沃霍尔字里画中的经典友谊》(Warhol on Basquiat: TheIconic Relationship Told in Andy Warhol’s Words and Pictures)之中。书中还记录了他们与其他圈内明星的交往瞬间,各类派对,饕餮美食——时尚女王碧昂卡·贾格尔(Bianca Jagger)、流行天后麦当娜、歌手桃莉·芭顿(Dolly Parton)、演员罗珊娜·阿奎特(Rosanna Arquette)和乌比·戈德堡(Whoopi Goldberg),如此这般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还大有人在,不过在这本书中,他们都只是跑了个龙套。

赫尔曼把沃霍尔的日记放到如今这个Instagram的时代来看,为读者们剖析了为何这位艺术家在去世几十年后依然如此熠熠生辉。

左:1983年8月,沃霍尔、巴斯奎特正与沃霍尔的朋友兼教练利迪亚·森吉克(Lidija Cenjic)在工作室里举铁
右:1984年,巴斯奎特笔下的沃霍尔,手提哑铃,这位艺术家进行了一点艺术加工,因为根据照片来看,沃霍尔在锻炼的时候似乎一直穿着圆领毛衣

《名利场》:你是怎么想到将沃霍尔的日记和巴斯奎特的图像融合在一起的?

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:这个想法源于我自己的好奇心。我在沃霍尔基金会工作好一段时间了,慢慢发现巴斯奎特这个名字在他的日记里出镜率很高。我开始好奇,两人的友谊到底是怎样的。所以我开始把所有关于巴斯奎特的日记片段摆到一起,很快就发现这些片段是有一定剧情的,就像是一个令人讶异的故事,从沃霍尔笔下潺潺流出。

“1983年8月22日,星期一:在办公室约见让-米歇尔,我让他穿着三角护裆,拍了张照。”沃霍尔在日记中写道。第二年,这张照片就成了他一幅丝网印刷画的原型

有的人刚翻开这本书,一下子就被这些照片吸引住了,这也情有可原,因为有的照片确实非常亲密,前所未有。不过我强烈建议读者最终将这本书当做一部图像小说,而不只是一本单纯的传统影集来看。在书中,讲述故事的不仅是安迪·沃霍尔的日记,还有这些照片。

就像翻看朋友的朋友圈或者是Instagram照片一样,在读这本书的时候,你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些主人公。他们是怎样的人,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,从日常的运动锻炼到全球旅行,统统摆在你的面前。但当时的沃霍尔记录下这些瞬间,并不是为了点赞或是涨粉,只是单纯为了捕捉这些亲密的时分,至于将来要作何用,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。这些亲密的照片里透着一种赤裸裸的诚实,正是我们今天熟悉的社交媒体视觉语言里所稀缺的。

1983年8月29日,两人在沙龙里做美甲。“我们俩会是《Vogue》杂志上一个亮眼的故事。”当天,沃霍尔在日记中记录道
几周后,巴斯奎特修脚迟到了,所以沃霍尔独自完成了这一过程

《名利场》:你能简要介绍一下两人的故事剧情吗?为何而起又于何处终了?

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:这段友谊缘起于共同好友的介绍,相识后两人都对对方感到好奇。很快,你就可以发现他们有许多共同兴趣,有着交叉重合的社交圈子。二人相互启发,为对方创作肖像,大概一年左右,他们就开始一起协作绘画了。很快,两人就建立了这么一种密切的关系,浸润在纽约市中心的文艺氛围中,环绕在种种戏剧性的环境里,从画廊展出到艺术评论,再到作品拍卖,在好几年时间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。不过在他们的关系中也存在着一些间隙,不幸的是,这些隔阂到最终也没能得到弥合。沃霍尔在胆囊手术后出人意料地悲惨死亡。大概一年半后,巴斯奎特也因海洛因过量服用而离开人世。这样的悲剧结局叫人落泪……这段故事中层次太多,值得一点点掰开慢慢品味。除了这两位艺术家及他们的关系以外,这些沉淀在时间里的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。

巴斯奎特1982年的作品《Dos Cabezas》。初识沃霍尔的时候,巴斯奎特创作了这幅作品。“他回了家,结果不出两个小时,他就抱着一幅画回来了,画布还是湿的,画中的正是我和他。我寻思着光是走回基丝汀街就得花上一个小时吧,他当时告诉我,这幅画时他助手画的。”沃霍尔写道

《名利场》:你会不会觉得,自己有时候只看到了沃霍尔视角下的故事,而忽略了巴斯奎特的版本?

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:我想那就是另一个故事、另一本书了。就像任何感情一样,只有当局者才能真正了解这段关系。我有幸可以和许多认识沃霍尔和巴斯奎特的人见面聊天,能听到他们的版本实乃幸事,但有时候不同叙事者口中的故事是相互矛盾的,他们都有着不同的视角和观点。所以我认为,我们只能尽力而为,凭借现有的材料,从沃霍尔的视角讲述他们的故事。

左:1985年9月19日,沃霍尔与巴斯奎特在史蒂夫·格林伯格(Steven Greenberg)主办的洛克菲勒中心派对合影
右:巴斯奎特在他1984年的记事簿上写下了自己的计划,并把本子给了沃霍尔

这本书展现的不仅是这段友情的叙事,更融入了沃霍尔的观点和情绪——他的照片、他的日记和他的档案资料,一切都与两人的关系密切相关。一些别的摄影师也在镜头中捕捉了他们之间妙不可言的瞬间,而这些情境都是丰富多彩、有趣迷人的。但无论如何,我还是希望这本书能更像是一个了解这段关系的主要来源,而不只是呈现我个人对他们友谊的看法。

1984年3月,涂鸦艺术家凯斯·哈林(Keith Haring)和巴斯奎特在百老汇860号工作室里
1983年8月,巴斯奎特与他分分合合的女友佩奇·鲍威尔(Paige Powell)接吻。沃霍尔在人生最后的几年中,一直是鲍威尔与巴斯奎特的知己

《名利场》:你有自己的艺术事业,但却花了这么多时间整理沃霍尔的档案资料,这对你的艺术生涯有没有影响?

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:我刚来到沃霍尔基金会工作的时候还很年轻,觉得他的作品都是理所当然,老实说,当时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共鸣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渐渐理解了他的伟大之处,特别是回到起点,倒带到60年代的背景下再研究他的作品,我发现这些艺术是多么具有实验性和先锋性,他是多么艺高胆大,勇于冒险。在这个时代,大多数艺术家都在争相炮制奢侈的非原创艺术,并且因此赚得满盆满钵的名与利;我们还有一位像沃霍尔这样的艺术家,独辟蹊径,创作出史无前例、令人难以置信的艺术,不过他也因此吃了不少闭门羹。慢慢地,当他名声逐渐响亮,并且走向商业化的时候,已经在这种前卫的艺术理念里站稳脚跟了。

从左上顺时针方向分别为:巴斯奎特母亲玛蒂尔达在沃霍尔为她画像后寄来的信封与卡片、沃霍尔1985年创作的玛蒂尔达肖像

《名利场》:在这个项目的过程中,你对沃霍尔有没有什么新的认识?

迈克尔·代顿·赫尔曼:读着这些日记,翻看这么多照片,他真的立体起来了,再度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。沃霍尔在世的时候便是名人,而如今,去世几十年后,他的神话依然在续写。让我惊喜的是,透过他的语言解读他的所思所想所言,可以看出,他是一个多么平易近人的人。

1984年11月,正值选举日,沃霍尔与巴斯奎特来到了华盛顿,图为巴斯奎特在麦迪逊酒店的床上
1984年11月,沃霍尔在巴斯奎特举办的一场派对上,地点是Mr. Chow饭店,这里也是两人经常光顾的地方。其他到场的嘉宾包括碧昂卡·贾格尔、吉姆·贾木许(Jim Jarmusch)、朱利安·施纳贝尔(Julian Schnabel)和约翰·劳瑞(John Lurie)。巴斯奎特告诉沃霍尔,这场派对花了他12000美元,因为“满场都是梦幻女孩”,而沃霍尔也在日记中一一记录。

我们今天正处在一个极端部落主义的文化中,各式的灰调与微妙、复杂的东西往往得接受怀疑眼光的审视。这本书之所以赢得我芳心,就在于它展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,不顾世俗惯例,拒绝把它放进某个条框限定的盒子里。两位主人公是高度个人化的,而不只是一个名牌、一个标签。书中所见都是他们真是得所想所为,不受类别的限制,令人耳目一新。

文中图片均由安迪·沃霍尔视觉艺术基金会提供。

(翻译:马昕)